寬帶提速工程遭遇急剎車：運營商缺乏政策扶持

近日從多個渠道了解到，囿于光纖寬帶投資回報周期太長、投資回報率太低，中國電信[微博]和中國聯通今年將對實裝率低的地區減少或停止寬帶提速普及工程，而此前盛傳將獲得固網新牌照的中國移動[微博]則有意放棄固定寬帶市場。

　　2012年，中國電信和中國聯通在寬帶市場的投資總和超過600億元。據工信部最新統計數據，從3月工程目標提出到2012年底，全國計劃新增3500萬寬帶用戶，實際完成4300萬戶。

　　2012年7月，在國務院印發的《“十二五”國家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規劃》下稱《“十二五”規劃》中，首次明確提出實施寬帶中國工程。

　　世界銀行[微博]的研究報告亦顯示，在中低收入國家中，每10%的寬帶滲透率能夠帶來1.38%的經濟增長率。

　　根據“寬帶中國戰略”研究專家組組長鄔賀銓院士的測算，“十二五”期間，我國寬帶基礎設施建設累計投資將超過1.6萬億元。

　　雖然政府將寬帶提速工程提升至國家戰略，并期望借此帶動經濟增長，但始終未見資金投入，而運營商本指望在自身投資啟動后不久即可獲得政府的資金和政策支持。此種情況下，運營商的高投入難見回報，并已引起整條供應鏈的惡性反饋，產品價低質次，多家設備供應商退出集中采購。

　　一路高歌猛進的寬帶進程已然遭遇市場急剎車，寬帶提a速的理想恐將破滅，這可能是當初政府決定將高度壟斷的寬帶資源放諸市場時未曾料到的結果。

　　電信聯通“反水”

　　寬帶光纖接入網絡的建設，是寬帶中國戰略中的重頭戲。《“十二五”規劃》要求，到“十二五”期末，城市和農村家庭分別實現20兆和4兆以上寬帶接入能力。

　　所謂光纖接入，就是指用光纖材料代替過去的銅纜接入到各個家庭，它的特點是傳輸容量大、傳輸質量好、損耗小。目前做得最好的上海光纖寬帶接入能力已達10M左右，而普通的銅纜寬帶接入能力只有2M左右。

　　2012年初，國家發改委、工信部會同財政部、科技部、住建部、國資委、稅務總局、廣電總局等八大部門共同組織成立了“寬帶中國戰略”研究工作小組及專家組，負責制定“寬帶中國戰略”的實施方案。但本來預計在2012年9月就對外公布的“寬帶中國戰略”，至今仍未浮出水面。

　　政策遲遲未能明朗，擁有寬帶資源最多的兩大運營商——中國電信和中國聯通已經無意苦等。

　　2012年下半年，中國電信董事長王曉初在歐洲被投行分析師詢問如何保證光纖寬帶的投資回報率，他首次表示，中國電信將通過減少一些回報率較低的項目，來減少投資總額。

　　在接下來的一個內部會議上，王曉初明確要求：適當減少或者停止中西部農村地區的寬帶提速項目。

　　2013年初，中國聯通亦明確今年將整體下調光纖寬帶投資力度。“總體投資將減少，寬帶投資也將受影響，但未定因素甚多，要看即將出臺的國家寬帶戰略對運營商的支持力度。”中國聯通某高層人士向《財經》記者表示。

　　對于運營商而言，此輪寬帶提速戰略的實踐難度遠遠大于本世紀初的第一輪寬帶普及工程。第一輪寬帶普及工程主要采用ADSL技術，在實施中充分利用了已經覆蓋到千家萬戶的電話線；而本輪提速，則需要運營商重新鋪設一張遍及全國的光纖接入網，即“光進銅退”，投資更大、回報周期更長。

　　據測算，單個運營商建設一張覆蓋全國的光纖接入網絡，總投資將超過2000億元。至于回報，據電信設備商華為研究人員測算，若以每個寬帶用戶貢獻50元ARPU值一個時間段內運營商從每個用戶所得到的收入為準，那么2000億元的光纖寬帶投資回報周期是4年－5年。此外，運營商做完基礎網絡鋪設到戶之后，還需要發展寬帶用戶，發展一個用戶的成本約2000元，包括免費提供光貓modem代替原來的普通貓modem及促銷費用等。而電信運營商發展一個3G用戶的成本僅需1000元。

　　更大的難度在于，由于大部分用戶不接受從ADSL轉入光纖寬帶，導致單用戶投資額更高，回報周期被再度拉長。

　　實裝率是另一個讓運營商頭疼的指標。該指標是指光纖寬帶覆蓋地區實際開通光網業務的用戶占比。目前，即使在人口密集、經濟發達的東部地區，光網業務的實裝率也僅在10%左右，而經濟相對落后、地廣人稀的中西部農村地區，實裝率基本上接近零。

　　這意味著，運營商每覆蓋100個用戶，只有不到10個用戶真正啟用了光網。

　　中國電信科技委主任韋樂平測算，東部地區的光纖寬帶實現投資回報需要3年－5年時間，中西部地區需要7年－10年，“而新疆、內蒙古等地區，運營商投資基本無法收回，建多少賠多少”。

　　如果沒有資金和政策支持，運營商在寬帶投資上確實承受著巨大資金壓力。多位運營商人士表示：“只能通過市場手段進行調節，暫時停下來，靜觀政策導向。” 工信部電信研究院通信信息研究所副總工程師楊然表示理解：“運營商這么做完全是從自身市場需求和能力出發，其實沒有太大的問題。”

　　寬帶市場一直被認為是一塊巨大的蛋糕，但其穩定的“南電信北聯通”市場格局卻令其他企業無法分羹。寬帶壟斷、價格偏高、用戶選擇有限等諸多問題幾成痼疾，引入更多競爭是政府希望看到的局面。

　　但現在看來，中國運營商群體尚不能適應完全市場化的競爭格局。

　　“鯰魚效應”成空

　　去年12月，國務院同意組建中國廣播電視網絡有限公司下稱國網，由財政部出資，廣電總局負責組建和代管，注冊資本45億元。國網除了能夠運營傳統的各類廣播電視業務外，還將被允許運營互聯網接入等電信固網業務。這意味著其將獲得固網運營牌照。除此之外，中國移動也是第四張寬帶牌照的熱門競爭者。

　　引入國網和中國移動，乃至此前的民資企業進入基礎電信業，政府的初衷是希望引發“鯰魚效應”，盤活寬帶運營市場競爭活力。不過，這兩個監管機構眼中的寬帶“種子選手”，目前也變數重重。

　　中國移動早在去年中就提交了固網牌照的申請，并且長期在江蘇等地頂風部署光纖接入網。不過，近期，中國移動副總裁李正茂在一個非正式場合表示，中國移動下一階段將全力發展TD-LTE網絡，不會繼續謀求寬帶接入市場的更多進展。

　　在1月9日召開的中國移動2013年工作會上，工信部副部長尚冰要求，中國移動今年最大的事就是TD-LTE有自主知識產權的中國3G網，應集中精力推動TD-LTE產業發展。

　　中國移動確實曾經對獲得固定寬帶牌照十分感興趣，出于對競爭對手固移融合產品組合跟進的目的，在接管鐵通寬帶業務后，中國移動曾希望借助鐵通的寬帶力量，大力發展融合產品。但兩年多來的實踐證明，中國移動的這一策略顯然是失敗的，不僅鐵通寬帶業務在覆蓋和網絡質量上無法支撐其業務需求，且兩家在業務開展上也無法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融合，導致在為用戶提供服務的過程中，存在諸多問題，無法調和，寬帶用戶滿意度居三大運營商之末。

　　從資金方面考慮，中國移動雖然擁有豐富的骨干網和城域網資源，但寬帶建設超過90%的投資都集中在中國移動此前幾無涉獵的接入網。如果要進入寬帶運營市場，中國移動所需投入的資金將超千億元，幾乎等于建設另一個TD-LTE網絡。

　　現實的情況是，中國移動確實已經基本停止有關寬帶接入網的相關建設計劃。去年，中國移動原定在8月的寬帶設備集采被一推再推，直至2012年結束也未啟動。而此前，中國移動在該設備的采購上一直持續攀升。

　　而誕生于三網融合“憂患”之中的國網更不為業界所看好。雖然國網獲得固網寬帶牌照幾無懸念，但國網注冊資本金從數百億元一路下滑到45億元，卻令業界失去信心。一位地方有線負責人表示，這點錢“就只能干那么點事”。

　　“廣電網絡如果要面向普通用戶提供寬帶業務，還需要對網絡進行雙向改造，所耗費資金也在千億級以上。”某設備商人士亦不看好。雖然有線電視網絡的高帶寬優勢，可以輕易做到10M以上的用戶帶寬，但傳統的有線電視網就是單向傳輸的，是下行廣播式的傳輸，改造所需之巨，“非僅45億元注冊資金的國網所能承受的”。

　　上述地方有線負責人表示，國網目前首先要進行業務、資產和人員的整合，但廣電內部結構復雜，股東成分復雜，各省發展情況均不相同，整合難度十分巨大。他認為，要進入寬帶市場，國網近期沒有實力，也沒有精力。

　　供應鏈隱患

　　但是，在過去一年，業界看到的是寬帶戰略一路高歌猛進，甚至優于工信部的原計劃。

　　對此，有中國電信人士認為，這不是一個市場化的行為，而是將完成目標層層傳遞、加碼，最終匯總的結果。

　　工信部提速的目標分攤到各運營商，各運營商再細分到省、市，乃至區、縣。“基層為了使報上去的數字更加好看，往往不計成本，想出了很多辦法。”

　　某光通信設備商透露，為了提高新增用戶數，一些運營商甚至將近年新建住宅小區的DSL銅線替換成光纖寬帶。“DSL完全可以滿足4M－8M寬帶速率，這種不顧成本的完成指標，十分浪費。”中國聯通某省公司高層人士表示，在光網建設高潮的2011年和2012年，許多省電信公司在上半年就花完了全年投資額，逼迫總公司不得不追加投資。

　　國內某光纖廠商核心管理人員稱，運營商預算資金不夠，就必然壓低各種面向光纖寬帶建設的設備集采價格，有的甚至突破了成本底線。

　　以信號收發設備光貓產品為例，據了解，2007年，光貓的集采價格大約在1000元左右，但在2012年，同款型光貓的采購價已經降到了400元左右。上述供應商人士表示，采購價的下降一方面是因規模效應促成；另一方面也是供應商競爭激烈，運營商采取反向競標，刻意壓價所致。即便是這樣的價格，運營商仍然覺得貴。

　　這種“唯低價論”的習慣，在整個光通信領域蔚然成風。華為中國區網絡市場部一位高級營銷經理表示，由于價格導向過于嚴重，華為一些優秀的高端產品，很受國外運營商的歡迎，但在國內卻無用武之地。

　　在2012年4月中國電信的一次設備集采中，設備供應商華為公司只中標某一領域的極小份額。“并不是我們放棄標的，而是運營商所希望的價格，我們實在做不到。”上述的華為營銷經理稱。

　　在不久之后的一次行業會議上，中國電信科技委主任韋樂平坦承，該次集采價格已經毫無降價空間，一些中標廠商，如中興，最終是賠錢賺吆喝，“每賣一個設備賠20元”。但即便如此，各地方運營商仍然反映設備太貴。

　　由于成本壓力太大，一些供應商和OEM廠商頻頻出現偷工減料現象，2012年，廠商提供的光設備存在大大小小的質量問題。而這些問題設備，多數流向了農村地區。

　　聯通某地市運營商人士稱，由于設備出錯率較高，農村寬帶的運維成本要遠遠高于城市。“一些光纖、光器件產品很不穩定，太陽出來一曬，寬帶網絡就時斷時續，太陽一下山，速度就正常了。”

　　價格帶來的連鎖反應，或將直接導致整條寬帶供應鏈的斷裂，這比運營商的個體不作為更加嚴重。

　　曾市場份額占絕對優勢的華為，已經基本退出運營商寬帶設備集采。而在產業鏈下游的光器件行業，由于業務模式單一，競爭門檻過低，成本承壓能力更差，很多中小廠商已經萌生退意，只有光迅等大廠商還在苦苦支撐。

　　多數業內人士認為，如果在產業起步之初，國家和相關主管部門就出臺更細的指導戰略，平衡運營商和產業鏈的發展步伐，目前的困境就可以大大緩解。

　　誰來解困

　　中國聯通研究院副總工程師唐雄燕認為，政府對寬帶戰略的期望高，企業對政府寬帶戰略的期望更高，政府資金和政策的投入是目前整個寬帶產業界最翹首以盼的。

　　遺憾的是，鄔賀銓院士此前已表示， “寬帶中國戰略”的草案并未涉及業內所關心的具體投資方案、資金分配和底層規劃。相關監管機構未來會陸續出臺多個實施細則，以配合寬帶中國戰略的部署和實施。這意味著，被業界視為積極的資金和政策支持，至少在2013年上半年無法實現。

　　但多位電信運營商高層人士均認為，政府才是本輪寬帶提速的主導者，引入新競爭者來保持市場活力是沒錯，不過明確政府義務和責任更是當務之急。

　　關于政府義務，寬帶普遍服務基金的設立最被關注，雖多年前就在中國提出，但直至目前仍未設立。

　　“寬帶中國戰略”研究專家組組長鄔賀銓院士在多個場合持續呼吁，應該盡快出臺國家寬帶戰略實施細則，明確政府和企業責任，落實投資來源和激勵政策。

　　他的解決方案是，寬帶普遍服務基金可從電信運營商上交國資委的分紅中予以支持，用于補貼從事農村和邊遠地區寬帶普及工程建設的成本。

　　按照鄔賀銓的測算，補貼比例不應低于運營商建設成本的三分之一。

　　在歐美發達國家，調和這種矛盾的經驗已經十分成熟。英國電信董事長Michael Rake此前介紹道，為了實現英國農村和偏遠地區的有線寬帶覆蓋，不僅英國政府向英國電信提供資金補貼，歐盟的一些利益相關方也投入資金到英國電信的農村地區寬帶覆蓋計劃中。

　　十分重視寬帶戰略的美國，前些年也專門出臺國家寬帶計劃，創立一個年度預算高達45億美元的“連接美國基金”，使超過700萬居住在鄉村地區的美國人享受到高速寬帶接入。

　　上海電信某負責人表示，運營商一直在爭取相關部門對農村和邊遠地區的寬帶業務予以財政補貼與稅收優惠。但由于國家層面的戰略未定，這一努力始終未達成目標。

　　上海是寬帶提速推進最具成效的城市，上述上海電信負責人告訴記者，這在很大程度上有賴于上海市政府的重視。據悉，上海市為整個光網戰略建立了一個由政府各級各部門組成的聯席會議制度，由上海市人民政府辦公廳頒布《上海市關于“十二五”期間加快推進光纖到戶建設的意見》，明確了財政、稅收、住建等各相關機構在整個提速工程中的責任和義務，并定期檢查推進進程。

　　從中國電信的統計來看，上海電信光網覆蓋、實裝率均在全國前列，實裝率突破20%。

　　上海模式中，政府責任和義務的明確，值得其他省市學習和借鑒。不過，上海是經濟發達城市，人口集中，經濟相對發達，而目前政府提升寬帶覆蓋的重點應是區域更為廣大、經濟更加落后的中西部和農村地區，因此，不僅是政策，真金白銀的投入顯然更加實際。

　　然而，沒有政策的扶持，中國運營商群體在市場的洗禮下，或將成長得更加茁壯，消費者也將獲得更多實惠。

來源：《財經》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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