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臺州府城墻到北京清華園,從尼泊爾的中華寺到馬來西亞檳城的張弼士府邸(藍屋),這些名勝古跡建造或修復的背后,離不開一群來自臨海市匯溪鎮的古建筑修復團隊。
近年來,隨著文化遺產保護意識的提升,古建筑市場不斷擴大,但在不少地方,從業者老齡化嚴重,年輕人難得一見,甚至面臨后繼乏人的局面。
然而,在中國古建筑工匠之鄉匯溪鎮,當地人紛紛投身古建行業,從業者發展至3000余人,占全鎮勞動力的20%,主持修復了400多座古建筑,有50余人被評為中國傳統建筑名匠、高級古建營造師等,并吸引了一批年輕人投身其中。在2017年住建部評選的中國古建名匠名單里,浙江省有25名,匯溪鎮占了13名。
古建筑行業如何破解傳承之困?日前,記者來到臨海找尋答案。
產業蒸蒸日上
工匠青黃不接
寧波天童寺,幾經風霜,瓦片上已壘起厚厚的青苔。每經此地,73歲的工匠黃大樹都感慨萬千:“這是我們匯溪人參與修復的第一個古建,首戰告捷,才有了后來的故事。”
循著記憶,回到1978年。彼時,匯溪浚頭村村民黃大樹還是個泥瓦工,因為首創壓力注漿法、角梁預應法、木檐調平法、磚壁鑲接砌筑法等“古建修復四法”,在業界聲名鵲起。他帶領一批批徒弟們走南闖北,在國內修復、建造了許多“中國第一”的工程。其中,湖州市飛英塔是我國修復的第一個宋代磚塔,堪稱我國建筑工藝最復雜的高塔之一。
隨著匯溪工匠聲名遠揚,修建重任接踵而來。1992年,坐落在馬來西亞檳城的清代大使館張弼士府邸被當地政府批準修復,一群匯溪工匠踏出國門,遠赴檳城。這座破敗的建筑,因年久失修,斗拱霉爛,戧角朽蝕,修復難題層出不窮。
行家都知道,斷壁殘垣即歷史,輕易不可破拆,現狀保存得越多,文物價值才越高。在這些工匠眼里,殘損構件都是不可多得的寶貝。為盡可能保留原有的風貌,他們對斗拱、戧角按照原樣進行拼接,對開裂處,用針筒壓入桐油灰漿,使磚縫嚴絲合縫,穩固堅實,讓新老梁木自然銜接。經過半年的緊張施工,這座府邸重現風采,被馬來西亞官方譽為亞洲不可多得的杰作。
杰作的背后,飽含匯溪工匠的從業熱情。在匯溪的年輕人,幾乎都跟著黃大樹學習如何蓋筒瓦、做棟脊、修斗拱。幾經磨煉,匯溪工匠將技術打磨得爐火純青。
如果說入行是討生活,那守業漸漸成了情懷。匯溪工匠修復的臺州府城墻,據考證是北京八達嶺等處長城的“藍本”;建造的尼泊爾中華寺,不僅成為中尼宗教文化交流的標志,還在2015年,經受住了大地震的考驗,成為了當地居民的避難所。
雕梁畫棟間,產業蒸蒸日上,工匠卻代代老去。“我們這一行,50多歲都算‘年輕人’,甚至還有70多歲的工匠。”黃大樹的一句話,道盡了行業的辛酸與困頓。
“一眼望去都是老師傅。”90后古建工匠黃鄭強對5年前大學畢業時進工地的場景記憶猶新:“我們這行學起來難、干起來苦、研究起來累,當時,大部分同齡人都不愿意來。”
誠如黃大樹和黃鄭強所言,盡管市場在擴大,收入在提高,但多為戶外勞作的古建行業逐漸出現青黃不接、人才斷層。如何將年輕人重新吸引到古建筑保護傳承的事業上來?成了古建行業發展的困局。
師徒制+合作式辦學 破解人才斷層
“古建修繕行業,寂寞而辛苦,興趣非常關鍵。匯溪當地許多年輕人,在耳濡目染中,對父輩從事的古建行業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們尤其鼓勵古建從業者子弟接過接力棒。”匯溪鎮常務副鎮長李信法說,面對后繼乏人這個共性難題,“師徒制”手把手教學,依然是匯溪鎮培養古建修復人才的最重要的方式之一。“鎮里提倡的師徒制傳承,更像是共同生活制,重視情感熏陶,激發職業向往,讓學生躬行踐履、知行合一。”
2016年,22歲的黃鄭強回到匯溪,師從黃鴻飛,去廣東參與修復觀音寺。在那里,他日復一日地跟著師傅從砌磚、疊石學起,雖然辛苦,卻成就感滿滿。“從前期的測算、采購到施工過程的每一個細節,師傅教的都是課本里學不到的知識。沒有機械枯燥的流水線,節奏從容遞進,大多是慢工出細活。”歷經5年磨礪,如今,黃鄭強已經成為獨當一面的項目領班,先后參與修復了杭州永福寺、上天竺寺等十多個古建筑。
中國古建筑,就好比一部沉甸甸的史書。修復古建,涉及建筑學、材料學、化學等多個學科,還需要宗教、文化、傳統藝術等方面的修養。傳承的不僅是技藝,更是文化精髓、人文脈絡。
“古建筑來自不同朝代,有民居、宮廷府邸、宗教性建筑等不同分類,材料、結構和布局各不相同。要想修舊如舊,必須對古建筑文化十分了解。”黃大樹說,以古建筑色彩藝術為例,宋人喜歡清淡高雅,用色比較單純穩重,明清時代建筑色彩等級分明,一旦有錯,就會貽笑大方。
“跟著師傅的從業者,往往不具備系統的古建筑文化知識,難以滿足古建市場對于專業人才,尤其是高層次人才的需求。所以人才培育,依然要回歸學校。”匯溪鎮黨委書記馮震宇說。但縱觀國內本科院校、職業學校,鮮有古建專業,即使是對口專業的畢業生,也缺乏一線的實踐基本功。
如何破解產學脫節之困?臨海率先展開了嘗試。2013年,在當地相關部門支持下,臨海市古建筑工程公司與臨海海商職業技術學校開展校企合作辦學,設立古建筑修繕專業,通過系統性教學,培養古建修復的專才。
“當時,我們是浙江唯一一所設立古建筑修繕專業的職業學校。學校邀請專家來學校授課,并讓學生到當地古建筑公司進行實踐。這些年共培養了1000多名古建筑修繕專業學生。”臨海海商職業技術學校常務副校長屈軍紅說。
2018級畢業生王偉濤加入了工匠行當,今年,他和同事一起完成了溫州雁蕩山凈名寺的修繕工作。“進行一項古建修復工程前,我們都會去了解它的歷史背景,走訪當地的老人……”談及修復工程,他滔滔不絕,眼中泛起光芒。他還告訴記者,如今,臨海海商職業技術學校的古建筑專業頗受00后追捧,身邊有不少年輕人準備報考。
“年輕化”在各個古建筑項目的施工隊伍中漸漸顯現。在貴州銅仁古城施工的臨海市廣順源古建公司的一支項目施工隊中,80后、90后雕刻工人的占比達到了30%。85后項目經理黃明利用3D打印技術機刻牛腿和雀替,提升了生產效率,為這個頗有歷史韻味的行當注入科技魅力。
“在地化”傳承
搭建全產業鏈
“俗話說,無刻不成屋。雕花是技術活,也是藝術活。”今年10月,在匯溪鎮浚頭村的黃氏宗祠,“古建技藝學堂”再一次開課了。資深工匠黃招孟在現場傳授雕花工藝,刻刀在指尖輕盈舞動,刀鋒蒼勁有力。一旁,黃子文等村民潛心學習。
2018年7月,公益性質的“古建技藝學堂”在鎮里開講,吸引了許多當地村民、古建筑修復工匠,以及高校大學生前來聽講。如今,這里已成為中國美院建筑學院古建筑專業的實踐基地,每年都有200余名師生來實操練習。
人口2.1萬、耕地面積僅9905畝的匯溪鎮,創造出近10億元的古建筑產業年產值。但企業創新力不足、單打獨斗等問題也顯山露水。2018年,匯溪鎮組建“匯溪鎮古建筑行業協會”,舉辦古建筑行業沙龍,組織在外從事古建行業的知名匠人不定期回鄉為古建筑產業發展獻計獻策。
“近年來,臨海市高度重視工匠人才培育,相繼出臺了《臨海市名師名醫名家工作室建設管理實施細則》《臨海市第八屆拔尖人才管理辦法》等政策,給予古建人才公費學習培訓、經費補貼等,幫助攻克技術、管理難題。”臨海市委人才辦專職副主任王蕓芝說。
針對目前匯溪走出去的大部分古建企業體量小、底子薄,工匠流動性較大,行業企業之間融合度不夠等問題,匯溪鎮實施了“古韻匯溪 生態小鎮”發展戰略。“40年前,匯溪工匠走出去攬項目,個體施工隊不計其數,古建公司比比皆是,還有人開起了古建筑原料廠、加工廠,一條古建筑營造與修復的產業鏈初具雛形。40年后,我們要將這些匯溪工匠引回來,做強古建小鎮。”馮震宇告訴記者,他們外塑小鎮顏值,內挖文化底蘊,要將匯溪鎮打造成產業“根據地”,集中構建古建全產業鏈。
近年來,古建精品一條街、古建打卡綠道、荷花仙子橋等“在地化”項目陸續推出,新項目也吸引了原本走南闖北做項目的匯溪工匠的目光,他們紛紛投入項目建設。村民黃開昌就把古建設計公司開在了浚頭村,讓村里的年輕人在家門口實現就業。
今年7月,22歲青年吳宇航大學畢業后,從天津回鄉,入職了黃開昌的公司。“古建小鎮的產業氛圍越來越濃厚,還有這么多技術一流的老前輩為我們答疑解惑,讓我感覺這一行越做越有意思!”一早,吳宇航便來到鎮古建文化廣場施工現場,與施工隊交流、討論著木材選用事宜。“不同木材,性能不同,價位不同,要兼顧穩定性和經濟性。”從分辨木材到學習手藝,從畫圖紙到跑工地,他熱情飽滿地迎接著一個個新挑戰。
“接下來,我們還要在村里建古建筑裝配式制造生產廠,制作古建構件,再運出去組裝,讓更多的當地人就地授業創業,不出門也實現增收。”馮震宇說。
轉自:浙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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