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醒時，父親已將軍綠色的搪瓷缸擺成隊列。五個藥瓶在餐桌列兵般立正，他對照醫囑單的模樣，仍帶著當年查驗車輛登記證的肅穆。鋁制飯盒磕碰出清脆的響聲，那是他給住院的媽媽送早餐的腳步聲。
還記得高考成績出來那一刻，父親把記著的成績分數抄了三份，一份壓進派出所值班室的玻璃板下，一份燒給祖墳，最后那份在他胸口口袋里焐了整個夏天。我隔著綠皮火車車窗看見他挺直的肩背突然塌陷，像暴雨中卸了沙袋的防洪堤。
如今他的戰場轉移到三室一廳。泛黃的執勤手套褪換成洗碗布，卻仍能把三個孫女的卡通碗擦出儀仗隊的光亮。早年派出所的值班表還貼在冰箱上，現在覆蓋著舞蹈課時間表和醫院復查時間表。父親用紅黃藍鉛筆標注的符號自成密碼：三角代表大孫女過敏的蝦仁，星號是雙胞胎小孫女們要喝的止咳糖漿，波浪線是媽媽吃藥和治療的時間節點。那些曾在案卷上批注的力道，如今卻溫柔地陷進孫女的作業本批改里。
雙胞胎的平衡車總在樓道橫沖直撞，父親掏出當年指揮交通的哨子。“嗶——”的一聲，兩個小旋風立刻剎住車架，比違章司機更服管教。他變魔術似的從挎包摸出棒棒糖，皺紋里蕩漾著微笑，恍惚還是當年給迷路孩童買麥芽糖的片警。
初夏的暖風圍著輪椅打轉兒，父親推著媽媽在人行道上丈量時光。氧氣袋在扶手上輕輕搖晃，像他巡邏時隨身的警用裝備。我忽然發現他俯身傾聽媽媽耳語時，后頸的弧度與三十年前勘察現場的姿勢驚人相似——都是向生活最深的褶皺里探尋真相。
每年除夕夜的餃子總包著五枚硬幣，父親用審訊嫌疑人的犀利眼神監視每個孩子的咀嚼。當小孫女突然捂著嘴歡呼，他眼角的紋路便綻放成警銜上的四角星花。窗外煙花炸響的瞬間，媽媽握著他粗糙堅實的手，兩個小孫女在他的膝頭滾作一團，而父親只是悄悄調整坐姿，像守衛界碑的士兵那樣，為所有喧鬧筑起溫暖的掩體。（報送：河北沙河市煙草專賣局 撰稿人：回麗麗）
轉自：中國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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