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總愛在清晨的露水里侍弄他的花。晨光漫過晾衣繩,把他佝僂的影子投在月季花叢上,像一幅被歲月浸黃的舊畫。我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忽然想起三十年前,他也是這樣彎腰,在老家的田埂上拔除雜草。
父親的手是有刻度的。掌心布滿老繭,指節粗大得像老樹根,卻能精準地捏起一粒花種,也能丈量出莊稼行距的深淺。他十三歲就下地,春分點豆,秋分割麥,二十四節氣刻在骨子里。后來他開始學習制作家具,別人嫌做榫卯費工時,他卻非要在卯眼里多鑿三分,他收工后擦著刨子跟我說,“卯要深,榫要嚴,不然柜子用兩年就晃蕩,跟沒扎穩根的樹一樣,風一吹就倒。就像種玉米,你糊弄它,它就糊弄你,到了秋天啥也結不出來。”
退休第二天他扛回了半車花土。起初只是陽臺角落里幾盆月季,后來漸漸蔓延到整個小院。他把廢棄的泡沫箱、陶罐,甚至大礦泉水瓶改造成花盆,三五年功夫,院里竟擠擠挨挨擺滿了花草:春、夏、秋、冬都有花開得潑潑灑灑。
“養花跟養孩子一個理。”他蹲在菊花叢前,用小鏟子松著土,“你得知道它啥時候渴了,啥時候怕曬,啥時候要增加營養,心思得細。”有次我看見他半夜起來,拿著手電筒在院里轉悠,原來是天氣預報說有霜凍,他要把剛抽芽的蘭草搬進屋里。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極了小時候我發燒,他背著我往衛生院跑的樣子。
父親養我,從不用蜜糖。小時候我想要鄰居家孩子的花裙子,他沒答應,卻在周末帶我去郊外挖野菜,說“穿得再好,不如心里亮堂”。初中時我為了不挨罵偷改試卷分數,被他發現,沒打也沒罵,只是拉著我在院里站了一下午,指著那株被暴雨打折的石榴樹:“你看它,光想著往上長,根沒扎穩,風一吹就倒。做人也一樣,耍小聰明的,走不遠。”
他教我的道理,都藏在花草里。看見我因考試失利垂頭喪氣,他就說“牡丹也要經過寒冬才能開花”;發現我跟同學鬧別扭,便指著纏繞生長的牽牛花:“花要成群才好看,人離了伴兒,路難走。”
2021年,我成為讓他驕傲的共產黨員。回家跟他說了這個消息,父親沒說什么,轉身從院里剪下一枝開得最盛的月季,插進客廳的玻璃瓶里。“你看這花,”他忽然開口,“扎根深,才能開得艷。”那天晚上,我和父親并肩坐在院子里聊了很久。
后來我明白了,父親的院子里,最珍貴的不是那些花。是他把田埂上的執著,種進了打磨木料的耐心里;是他把侍弄花草的細心,變成了教我做人的箴言;是他用一輩子的時光,給我栽下了一棵常青樹——樹根是踏實,樹干是正直,枝葉是擔當。
如今我在工作時,時常會想起父親打磨木頭的樣子。日常工作時,我像他劃線、打孔那樣仔細;面對誘惑時,耳邊總響起他說的“根要扎穩”。我知道,父親播下的種子,早已在我心里發了芽。我如今也學著父親的樣子,在家里種了幾盆花。我想,這大概就是傳承吧——他在生活的土地上種下繁花,而我,要在自己的崗位上,養出屬于這個時代的,更燦爛的花。(江夏煙草 魏立香)
轉自:中國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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